文/朱成玉
老人是中途上的车,所以车厢里已经没有空座了,本来我是想给老人让个座的,但考虑到自己是长途,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想起来,我仍然为自己麻木的心感到羞愧。
看样子他是从农村来的,他要去做什么,我无从知晓。他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里面躺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苹果。那几个苹果大小不一,大多数都是皱巴巴的,像他风烛残年的脸。
在一次刹车的时候,老人没有站稳脚跟,把篮子掉到了地上,苹果们撒着欢地洒落一地,像淘气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和老人玩起捉迷藏的游戏。老人弯腰费力地将它们一个个拾拣起来,每拣起一个,都会轻轻地用袖口拭去上面的尘灰,像在摩挲自己孩子的头。
老人像找宝一样搜寻着整个车厢,满车厢的人们热心地为老人指点苹果的一个个藏身之所,却没有一个人帮他拣起一个。他不停地数着自己篮子里的苹果,感觉少了一个。他就在每个人的座位底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搜寻着,那个不肯回家的苹果,像那个最淘气的孩子,似乎在使尽办法不让老人找到它。
这时,坐在后排的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正是老人掉落的苹果。她用她的高跟鞋勾到那个苹果,然后用脚尖用力一踢,整套动作像球星摆弄足球一样熟练。果然,那个苹果不偏不倚正好停在老人的脚边,与此同时,女人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开始为她精准的脚法叫好了。
老人望着脚下的苹果,脸上泛起一丝潮红。但最后还是把它握到了手里,但是奇怪的是,他没有用他的袖口擦拭它,也没有将它放到篮子里。只是听他不停地念叨着,说可惜了这个苹果。
老人到站了,透过车窗,我看到他走到一个垃圾箱的旁边,把手里握着的那个苹果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嘴里仍旧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有微微的风把他的话时断时续地吹到我的耳边:
“唉,这个苹果被糟蹋了,多可惜啊……”
老人不肯带那个被伤了尊严的苹果回家。
我的脸立时红了起来。我不知道别人是否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是否也会脸红?我为自己的这一趟旅行感到难过,为自己是这个车厢里的一分子感到羞愧。那个穿着高跟鞋的脚法精妙的女人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把脸藏到哪里去呢?
老人扔掉的是一颗被蹂躏的苹果。但他拾拣回来的,是穷人的一颗充满尊严的心。老人失落的,仅仅是一颗苹果,而我们失落的,却是心中的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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