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初试离别,悲伤写于脸上。你望着我,眼角溢满了忧伤:孩子,母亲马上就会回来的.似肯定又似否定,或许你连自己都骗不了。那一年,借来一世的泪水,发泄了所有的隐忍。你说:孩子,哪来这么多的泪?容颜里是无尽的怜惜,然后是一声声地叹息。从此,我便不敢明目张胆的流泪,害怕被你瞧见。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只是等着我去适应。
那一天,黑夜早早挤占了白天,仗义的等一个朋友几小时误了回家的时辰,独独忘了你的担忧。央着他们来寻我,因为你腿脚不便。一路跟他们谈笑着回家,下了坡瞬间石化。那个熟悉的房子,昏暗的灯光下,瘦削的身子微倚着门,守望着路口,看见我,便慢悠悠的摇晃着身子迎了过来。那一天,你问我怎么这么晚?故作轻松的回答,为了某某某,你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其实,我忘了跟你说声对不起。
那一夜,电闪雷鸣,你慌乱的套了件衣,踱步而来,你知道我喜欢开窗,即使是夜晚,也不愿关上。那一夜,谁动了我的被角,拿走了手边的书,残留的余温暖了我冰凉的梦。你来时我醒着,是我假眠,骗了你的柔情。
那一季,桃花漫天,你知我喜。微笑中带着些许自豪:小小,三年后,你就有吃不完的桃子了。天真、满足,我只是点头附和。我知道,那是你嘱咐爷爷不知从哪弄回来的树。我知道你每天经过后院时,总会在树边站上片刻,虔诚的注视一阵子,就像一个等待自己孩子快快长大的母亲,你在等待着它。恍惚三年。我,离家。你,依然守候。那一季花落如雨,我未能尝到第一树的桃,你亦化为一座孤坟,只是时常侵入我的梦。
二
凌晨,十二点刚过,你走了,悄无声息,带着无法言说地疼痛。
左邻右舍议论说,你选的日期挺好,儿女子孙都可以回来送你。是的,我回来了,见了最后一面,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再也止不住泪。我叫你,轻轻地推,可是你不理我。一下子,我想到了几年前的恐惧,我趴在床边慌张地喊叫,你也不理我,我像没了主心骨发了疯似地求救左右邻居。醒来时。你说,你去了鬼门关,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所以你回头了。可是,这次。哥哥说,你最终叫了我一声,我该是欣慰,在最后一刻,没了意识的你依然记得我。夜半,隔着两层门,我还是敏锐地听见了二姨的呼嚎,慌张地将脚插进鞋子里,顾不得系鞋带。我瞧见了母亲的歇斯底里,我亲见了爷爷的悲痛欲绝,茫然了,泪水肆无忌惮地流。至少十年都没这样,朋友总说她们看不透我一点,总在微笑。生活需要微笑。看到你们当然要笑···我的回答大多让他们鄙夷。那样,畅快淋漓地流泪,故作轻松地走到母亲身边,那个坚强的女子,她伏在我的肩头痛哭。随即,去安慰爷爷:奶奶走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他哭的像个孩子,蜷缩着,鼻涕眼泪混成一团。那一晚,我看见了好多人的眼泪,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失去。
他们骗我,也骗了自己。
他们说,既然捱过了年尾,就无须担心。那时,我刚从学校回来,在房间里整理东西,母亲就坐在床边。你迈着步子,从一个房间踱步而来。看看我,高兴地说:小小,我们买冰柜了,我也富有了。抬头望向你,笑笑,你还真是个孩子。每一次,我搀着你时,感觉的是飘忽地重量,粗黄干枯的手刺痛着我的肌肤,稍有风吹过,你都会站不稳,紧紧地抱住我的胳膊。那时,我是你的依靠,曾以为这依靠会一直持续下去。希望,是最无力的奢望。一开始,我相信他们所冠以地以后。失去你,我不再相信,那个遥远的东西,我等得起,爱我的人却等不起,我最珍爱的人生命都在走向终点,有多少时间陪我去消耗,许诺的以后只不过是自我安慰。
每次电话的那端,你总说你很好很好很好,只是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一直以来你只是被药罐子包裹的躯体而已。医院,是我讳疾的词语,若是跟你联系起来,那便是恐惧与不安。你去了多少次,我又陪伴了多少次。多少次,那冰冷地液体流过你的血液时,也在刺痛着我的心,怜惜无奈。
曾经,我为悲情剧,默默流泪。你说,戏都是假的,干嘛这么傻。我只说,我也不想哭,只是无法控制。
一切来得太快,那一夜,星星月亮出奇地夺目。前一秒,我还在陪哥哥看星星,告诉他那最亮的就是北极星,找到它,便有了方向。城市里的孩子,很少亲见那样的天空。我们避而不谈你的病情,只在心底里忐忑不安,守候终是无济于事。
三
大厅里,你紧闭着双眼,面容安详,面色苍白,右半边身体的浮肿慢慢沉降。第一次亲见死亡,忘了害怕,偷偷伸出右手希冀奇迹出现。呼吸,已停止。身体,已冰冷。皮肤,渐渐硬化。我还在期待,期待着,你突然醒过来,亲切地呼唤我的名字。我想,那时,我很傻。
哥哥说,人死之后感觉器官是慢慢消失的,先是眼睛,再是耳朵······那样是不是很痛苦?慢慢体会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来不及告别。
有人说,抛却一切,人的灵魂重21。想抱起你,我想你很轻。但,他们不让我碰,这时的你最脆弱,僵硬的躯体,碰不得。
或许真像他们所说,死亡于你,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再也不用承受那些病痛,再也不用吃药。那个被药物侵蚀的躯体早已负荷不起,天使也无力地摆手,你再也不用见着针头。我该为你欣慰,只是或多或少有些舍不得。
四
你离开时,是四月,阳光很好,有风,很冷,我们依然穿着棉袄。那一天,来了很多车,他们都是你孩子的朋友,送葬的人堵了村口的道路。我提了一堆大白花,挨个地绑在他们的车上,花了不少时间。暗想,这样的排场,或许你并不喜,你一直都很安静,安静。你渴望的,不过是陪伴。一直不曾忘记你在儿孙前忙碌的身影,虽然难有笑容,但掩饰不了满足。每次过年,你总会陪着年轻人坐至深夜,那时,你多半是守着火炉,打着瞌睡,时而望望牌桌上忙碌的人。抑或是褪了衣衫,半躺在床上,陪着孙儿们看电视,剧情大多是你没兴趣的。有时候,我们削了水果,递给你。你说,冷。是的,冬天,很冷。
那一天,孩子们的领导同事也来了,他们为你献上了昂贵的花环。你,是个伟大的母亲。每个走过的人都为你虔诚地鞠躬。
哀怨的灵车,迟了几小时。哭泣总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人是想坚强的。只是,情、境,交融上催泪的灵曲,泪便止不住,想哭。彼时,与坚强无关,与你有关。我在奢望,去阻止他们抬走你,终了,未曾迈出脚步。
五
曾经真的以为一辈子很长,我们相互陪伴的路也还长。失去时才发现,我们都在骗自己。我们常常提及的“以后”只是让欺骗多点安慰罢了。一直很讨厌离别,却一次次被动地经历着。当我慢慢长大,我开始学会自己先转身。只是,有些事,我依然只能被动地接受。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暖暖的凉意。而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