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兴
几粒米饭掉在了母亲的裤子上。
是母亲手里的筷子的恶作剧。筷子得逞,笑得前仰后合。母亲毫无察觉,一点一点嚼着米饭。母亲手里端着的碗有些晃悠,忽而筷子一抖,又有几粒米饭从碗里跳出来,掉在母亲的裤子上。
筷子也开始不听母亲指挥了。
两个月前,院子里的一根木棍绊了母亲一下,母亲踉跄歪倒,眼睛碰在了旁边的一张旧桌子角上。自此我们就害怕上了院子里的木棍、桌子、台阶、梨树。
前几日,母亲早晨起床,刚走了几步就一个趔趄歪倒,正好跌坐在地上的水盆里,母亲的裤子就完全湿透了。母亲想爬起来,却始终挣扎不起来,幸好当时姐姐在家里,在姐姐的使劲搀扶下才起来。我们都庆幸这是冬天,母亲穿着厚厚的棉裤。自此我们又恐惧起了家里的水盆、板凳、椅子、床。
屋后的菜园子这两年逐渐稀疏下来。母亲栽种了五十年多的青菜、萝卜、葱蒜、青椒、西红柿、豆角,逐渐离开了母亲的菜园子。母亲已经手无提水之力,刨埯之力,拔草之力了。那一日我推开大门不见母亲,来到屋后,却见她蹲在菜园里,缓缓地拔着几棵草。
屋檐下的鸡罩失去了用武之地,却还在那里眼巴巴地张望着,等待着。母亲从前年起便不再喂鸡,鸡和菜园一样都是母亲半个世纪里的牵挂,“手无缚鸡之力”对于母亲是一种多大的折磨。那天我推门进院子,又一次看见母亲对着鸡罩直愣愣发呆。
母亲的腰两年前弯成了九十度,一天二十四小时酸疼着。酸疼三四十年了,现在越来越重。年轻的时候,母亲每天从村东头的土井里挑水,风里雨里雪里,一走就是一里多路。中年的时候,母亲到大河湾里收小麦,早晨四点多钟出门,晚上七八点钟到家。老年了,椎间盘突出和脑梗又袭击了她,摧残了她的健康。
我们想把母亲和父亲接到城里过春节,母亲和父亲都不同意。我们也不敢勉强。如果我坚持,母亲和父亲或许会听我的,可是我知道,城里没有可供母亲推轮椅的小院子,没有屋后的油菜花,没有早晨的鸡鸣,没有老邻居的经常来访。于是我们不再勉强父母。
午饭后,母亲坐在床边看电视,姐姐坐在板凳上,父亲在另一张床上歪靠着,我斜躺着。母亲说,我的眼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姐姐说:“你少看点电视,电视伤眼。”我说:“你多吃点饭,身体好了才能动白内障手术。”我们都知道,即使是白内障这样的小手术,母亲虚弱的身体也很难承受下来。
母亲又说,这两个月来,一点不想吃饭,身子越来越软,没有一点力气。本来母亲衰老的速度已经令我们心惊胆战,今天从母亲口中说出来,字字都是穿心的箭,痛彻人心。看着母亲衰老、病痛而无能为力,儿女是多么无奈,我们只能劝母亲:多吃饭,喝牛奶,锻炼身体。
其实我们的劝都是多余的,母亲不吃荤,不吃鸡蛋,不喝牛奶。母亲的饭量更是小得惊人:半小碗米饭,或是半小碗面条,或是半小块馍,都是以“半”为单位的,如果能把“半”吃掉,我们就非常开心了。就像今天,我给母亲盛了半碗饭,母亲又扒了些给我,剩下的,又掉了几粒在裤子上。
一点整,我起身去上班,母亲颤巍巍站起来,米粒还在母亲的裤子上。
作者简介:
赵传兴,男,乡土文学作家,安徽省蚌埠市禹会区白衣中学教师,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第九期研修班学员。曾获2019年“安徽作家看蒙城”征文二等奖,蚌埠市作协小说征文一等奖,有数百篇散文、小说发于各级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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