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诗秀
小时候我常走路去外婆家,途中经过一个小镇街口的一排老式商铺,总是远远便闻到那里的一家榨油坊飘散出浓郁诱人的花生油香。
油坊飘香不稀奇,稀奇的是油坊里那种古老的榨油方式。榨油坊位于街口那行带骑楼老式商铺的两层建筑首座首层,面积约四、五十平方米的长条形空间,一盏老式白炽灯泡散射着昏黄的光,随意摆放的几张沾满油渍的长条木凳,几个铁皮漏斗和油桶挤兑在墙角一隅。
不寻常的是躺在靠墙一侧那根无比巨大的圆木,一根顺茬破膛似的开着首尾相连的长长凹形槽沟,足有五、六米长,等距离分别被几个铁箍沿周向箍着,两人伸手才可合抱的圆木,以及摆放在旁边的几把硕大的木锤,显得奇特且鲜见的庞然大物格外引人注目,这几样简陋的物件构成了榨油坊的全部设施,而那根圆木竟然就是榨油设施的“主机”。
当我第一次咫尺面对这“榨油机”时,好奇、纳闷与期待驱使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神秘的油是怎样榨出来。
随着一声声“开榨了”浑厚的大嗓门吼叫,接着迅速将炒熟的一筐筐花生米从大圆木端口的凹槽倒入。而后,五、六位彪形大汉熟练地将一个个木楔子依次嵌入大圆木凹槽沟里,然后顺着大圆木一字儿排开,然后抓过木锤,摆开架势,喊着号子,对着楔子,手起锤落,犹如打地桩的态势。顿时,狭小的油坊响彻着木锤此起彼落咚咚的沉重闷响,与大汉们颇具节奏的号子声混杂一起,激起震耳欲聋的声浪。
在大木锤连续轰击下,镶嵌在圆木凹槽沟上的一排楔子,不断向下方慢慢嵌入,直至将花生米压实、压扁,最终硬是靠木楔子的进逼压力将油料挤压出来,这些榨出来的油料渗落至用铁皮窝成与圆木等长的接盘中,源源流入下方的铁桶里。
我瞪大眼睛看着工人们堪称粗犷原始的操作过程,看泛着金光的清清细流汩汩流出,向来神秘莫测的食油炼制方式,就这样一览无遗地在我面前掀开神秘面纱,看得我心花怒放。
待那圆木凹槽里的油流罄,工人们将木楔子一个个卸下,掏干净底下被压成饼状的花生渣滓,接着又倒入新的花生,一波接一波,周而复始的简单和重复。
那时每每从油坊前路过,听到木锤咚咚的响声,我总是抵不住榨油坊那神奇的诱惑而快步跑进去驻足观看,也总是入神地百看不厌;其实更重要的是欣赏那一群力大无比、气壮如牛的大力士们,是怎样玩儿似地挥舞着手中的大锤,辅以气吞山河的吼声,不知疲倦的劳动,任凭豆大的汗珠在光膀子上流淌,最终榨出醇香无比、溢飘天外、纯天然高品质的食用油。按时下的话说,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绿色食品。
每每看着那土法上马怎么说也算是“少、慢、差、费”的一幕,与当时全民大跃进氛围中的“多、快、好、省”是多么格格不入,于是难免在脑海里幻化出古代的刀耕火种、钻木取火的画面来,如果没有那盏唯一体现现代文明的电灯作衬托的话,还以为是中世纪生活场景再现。
那“土”得掉渣的一幕,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征尘里;只是,代之而来的高科技、高效率榨油技术,可怎么也榨不出当年土作坊里那令人留恋回味记忆犹深的高品质食油,想来真令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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