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抓不住,亦是无言。踽踽十几年,回头看走过的路,竟发现自己一直在流落。
小时候居住过的房屋还在,只是人没了。当年居家搬走的时候,还未意识到这是我和故土的别离。而当我再次回到我生活了十年的老院,茫然地看着院子里满满的白色挽联,听着哀戚的丧乐,心里一点点空下来时,这才知道,原来,生死相隔竟是如此轻易;那个人去了,故土和我,从此只剩惺惺惜惺惺的情结以及丝丝缕缕的回忆了。
这,或许便是人生中流落的开始。
每个人都不会天真无邪到最后,有时候,情感变得深沉复杂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年、两年、三年……自祖母离去迄今已有六年。沉沉的追忆,深重的乡愁,就这样与我仓皇的青春交织在了一起。总是会突然想念一座老院,一个苍老蹒跚的背影。每年过年回去,看到院子的地面已经坑坑洼洼不甚平整了,树丫光秃秃的,木门上挂着很旧很旧的锁,便在眼前氤氲出有关院子的一切下雨时烟雨蒙蒙的院子,有燕子呢喃着掠过地面的院子,晴光照耀下的院子,被呼呼的北风狠狠地盖过窗棂的院子,杏花、桃花、洋槐花接替着灼灼开放,落英缤纷的院子。
院子还在,你不在了。故乡还在,我离开了。
后来,渐渐长大,开始体味你一生的苍凉。愈是体味,愈是生悔。悔自己没能多留出一些陪你的时间。那时,也不愿听你絮说整夜失眠的无奈与苦恼。我深深地恨着自己,为何不能留给你足够的耐心,极致的细心!在漫漫深夜里,你睡不着时轻揽你的肩;你难受时,起身端水送药……这样,你会不会因此而减少一份病痛中的孤独?对人世多一份美好的希冀?《圣经》中说:每个人生来都是罪人。我的生命里又多加了一重罪,此生无可饶恕,我欠你的温暖,下辈子来还。
不及悲恸。
好友筱说:勿道思念悲凉,当时只道寻常。我明白。
灾难过后的废墟还得迎接四季变换,桃花不会因为是残垣断壁就拒绝盛开。
生与死的区别就在于,时间在一个人面前停步了,却拉着另一个人飞快奔跑。
六年后,当我独在异地求学时,已不止是心的流落。
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匆匆忙忙地去上课吃饭,身边的每个人的笑容都是那样模糊。耳朵里一成不变塞着耳机,听着或安静或鼓噪的音乐,压抑着对高中的想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段被称作青春的日子,有一所被称作母校的学校。
如果可以,我想再穿着宽大的校服,穿着帆布鞋,美美地扎起马尾,背着书包走进一中校门。教学楼背后依旧是苍翠的乌兰山,乌兰山顶依旧是漂亮的蓝色天幕。
如果可以,我想去那个小小的篮球场和崭新的足球场,球架上挂满了校服。场上的人挥汗如雨,虎虎生风;场外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可以,我想在某一个初夏的傍晚,三五成群地坐在楼前的小草坪那儿,大声地背书或喧闹,笑声飞扬。然后在初夏微微的燥热中看着夕阳一点点暗沉,树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如果可以,我想再回到课间。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人谈天说地,有人在嬉闹,有人一路小跑去买吃的垫肚子,有人一路小跑直奔厕所。
如果可以,我想再上一次晚自习。夏天九点半,冬天九点五十。窗外有风穿过树的声音,教室里书被翻得哗啦哗啦响,椅子轻轻地蹭着地面,偶尔有人发出咳嗽声,就连偶尔全班发出的哄笑都很安谧。下自习的铃声作响,整栋楼都开始沸腾,哄哄闹闹的楼道,不期而遇的转角。
如果可以……
然而,我的高中时代,我能留得住么?
繁重的课业,朴素的容颜,明亮的笑容,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安静的,喧嚣的,骄傲的,任*的,疯狂的,自在的,洒脱的,偏执的,纯真的,青涩的,难忘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终结于今天,现在。
安静是用来怀旧,鼓噪也是用来怀旧。世事更迭太快,旧时光里,有我们纯白的想念,就已足够。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美好流逝,想抓也抓不住,这是生命里本身就存在的必然的无奈。
这些年来,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一路花开,一路仓皇。有那么多的人从身边轻轻走过,不留姓名,不留样貌,只有依稀的背影。流落,这是一件不得不进行的终究又让人无可奈何的事。生命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场来来去去的虚无,走过这一生,只是为了在老年时最终给自己一个完整的有关生命、有关人世的故事。只是,很庆幸,我的生命里一直有亲人的爱,朋友同学的祝福;我依旧是一个世俗的女子,为凡尘的琐事事拥有绵密的喜怒爱恨与忧愁。
人世沧桑,仅仅是开头。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